童年,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它可能是一条蜿蜒的溪流,一棵茂密的大树,也可能是一片永不停息的云。林海音说,“看见冬阳下的骆驼队走过来,听见缓慢悦耳的铃声,童年重临我的心头”;鲁迅说,“童年是一条河,荡漾着美好的回忆;童年是一幅画,描绘多彩的生活;童年是一首歌,欢唱难忘的幸福”;霍姆斯说,“它就像冬夜里的星星,五月的晨露”······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童年,于我而言,童年是一颗小小的西瓜籽。
小时候,大人们总说不要吞下西瓜籽,一旦不小心吞下,这颗小小的种子便会在你的肚子里迅速生根发芽,然后从肚脐眼里探出一片脆嫩的芽来,渐渐地彻底占据你的身体。自此以后,我便养成了小口小口吃西瓜的习惯。每次接过切的整整齐齐的西瓜时,先将外面肉眼可见的西瓜籽挖下来,再沿着边缘谨慎地吃,颇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夏天的时候,炎热的阳光炙烤大地,窗外的一切都被烤出看不见却摸着着的烟来,而家里的我,正吃着西瓜,任由电扇将凉爽的风胡乱扑打在脸上。嘴角的西瓜汁顺流而下,打湿了衣袖,邻居的猫溜进家里,爬到灶台上眼巴巴盯着挂在墙上的鱼,知了在楼下的榕树里大声歌唱,我的耳边还放着电视里传来的嘻嘻哈哈的声音。突然,楼下传来几声响亮的吆喝:是卖冰棍的来了!于是我又放下西瓜弹跳而起,撒娇央求凉席上的爷爷要钱买冰棍。不出意外,爷爷哭笑不得答应了让我去买冰棍,随着楼梯间一阵马不停蹄的响声,我终于来到卖冰棍的铺子前买到冰棍了!小小一根绿豆味的方块冰棍,寒气和霜紧紧黏附在冰棍青绿色外衣上,散发出独特的香味。这时,奶奶总要笑着说:“慢点吃,小心舌头粘上去拔不下来了!”
那时的我有个习惯,我会将留下来的西瓜籽都种进塑料杯里,看谁能长大,谁能发芽。我将杯子里塞满从田里挖来的来自大地母亲的泥土,再将这颗充满希望的种子深深埋进去,最后浇下一点点冰凉的水。这颗丁点儿大的种子十分脆弱,就像教室讲台上的粉笔一样,轻轻一碰就碎掉了。它是那么弱小,因此我必须勤浇水,否则就不能见证它的生根发芽。然而粗心的我总是难以做到有始有终,刚给它浇了几天水,过几便天忘了继续浇下去,若是连着几天不下一点雨,种子长时间曝晒在烈阳下,很快就干枯了。所以我没有一次成功种出发芽的西瓜苗过。
我常常忘记浇水,是因为我的时间总是用去和小伙伴玩耍了。那时候,镇上的幼儿园还没有建起来,一旁的空地上放满了堆积如山的沙子。这里被我们意外发现后,自然成为我们新的“游乐园”。我们最爱做的便是去爬这座“沙子山”,天气不那么炎热时,我们脱下鞋子,争先恐后爬上沙子山山顶。脚一踩上去,细滑柔软的沙子便凹进一个浅浅的洞,再拔出脚来,已然小腿连着脚趾都沾满了沙子,而原来的洞也很快被上面的沙子堵塞了。因此,在爬沙子山前我们一般会将裤脚高高卷起,玩结束后,再跑到附近有水龙头的人家院子里,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排好队洗脚。只有当脚洗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玩沙子的痕迹了,我们才敢回家去。否则,面临的将是母亲严厉的质问和批评,最可怕的是不能出来继续跟小伙伴们玩耍了。
我们除了比谁最快上“山顶”外,就是用沙子堆各种形状的东西。我们比堆城堡谁堆得高堆得大,比堆螃蟹谁堆得像。我们将自己的脚埋起来,让其他人猜在哪里。甚至还有小伙伴带来堆沙子的铲子等玩具,你用这个,我用那个,一起堆个巨大的城堡。那时候的天如此湛蓝,阳光和煦,风也温柔,我们打闹玩耍,就好像真的在沙滩上。
有时候,玩得累了,我们的话题便转移到讲鬼故事上。和我要好的一个小女孩告诉我们,不要一个人去广场上的公共厕所玩耍。
“为什么呢?”我不解道。
她神神秘秘地示意我们凑近,说道:“因为这个厕所会吃人。这是我一个姐姐告诉我的,她比我们大,肯定不会骗我们。”
那时的我们总是将别人的随口一说当作真谛,丝毫不敢懈怠。我们面面相觑,不禁害怕起来。那就好吧,下次再一起去广场玩时,彼此互相提醒不要去那个公共厕所好了。
这天,当小伙伴们再次成群结队来我家找我玩时,我还在吃西瓜。西瓜浓郁的甜味充斥我的口腔,而后慢慢消失,昭示着夏季的结束。我赶紧擦擦嘴,穿好鞋,意犹未尽砸吧砸吧嘴,给父母打了声招呼就跟着出发了。我们一如往常来到沙子山,大家看到眼前的景象都震惊了。
那么大一座沙子山呢?
阳光依旧温柔,风从江面上刮过来,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悲伤席卷而来。可是这座我们天天来玩耍的大山,就像最开始拔地而起一样,突兀地消失不见了。地上还留存着它曾有的痕迹,可眼前的沙子确确实实不见了。
不知谁突然说道:“是不是有鬼魂将沙子都吃掉了?”
“不会吧······沙子这么多,它吃得下吗?”
“它吃完了就走不动了,那还怎么回家呢?”
我们七嘴八舌讨论着,竟然完全忘了沙子山消失了这件事。直到一个带着安全帽的叔叔突然出现,打断我们的遐想:“小朋友们,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啊?快要下雨了,你们还不回家去吗?”
一个为首的小孩站出来,有些欲哭无泪道:“叔叔,你知道哪里来的鬼魂把我们的沙子山吃掉了吗?”
叔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是因为要下雨了,我们就把沙子山给搬走了。一旦雨淋到沙子上就不好用了,你们也快回家吧,待会下雨淋湿了就容易感冒的。”
我抬头看去,天空果然已经布满厚重的乌云,乌压压笼罩天空,连一丝骄阳都透不下来了。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刮在脸上,吹得我们直打哆嗦,远处的天空传来微弱的打雷声,一切都在劝我们赶快回家。
可是到了明天,沙子山还会回来吗?
看着附近运来的各种庞大的机器,我们忘了问这个问题。以至于到终于想起来问时,我们已经马不停蹄各自回家了。我刚到家,雨点便很快接踵而至。一进门,桌上已经摆满了香喷喷的饭菜。母亲穿着围裙在厨房走来走去,爷爷坐在窗户边上,欣赏着远山朦胧的雨景。
“赶紧洗洗手吃饭了。”奶奶对我说。
我的脑袋里突然浮现窗台上摆放着的被子里的西瓜籽。大人们说马上要下暴雨了,这颗种子会不会被雨水淹没,泡得不能呼吸?这是我最后一颗西瓜籽了,西瓜早已经吃完,暑假也要结束了,我也要上学了。我正想去看看,奶奶却推搡着我走进厨房洗手。待吃完饭,这件事早已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几天后,我再去窗台看时,那小小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了。它冲破厚重的土壤,抽出细嫩的还没有拇指大的绿叶,带着毛绒的身体蜷缩在一起,一点一点顽强地生长着。我既惊叹于雨水赋予万物生命的能力,又惊叹于这颗种子顽强不息的生命力。大自然给予它的孩子无穷无尽的力量,像人类展示它的魅力,同时,随着种子的破土、发芽,再到成长、结果,最后走向枯萎雨死亡,大自然也在不知不觉中昭示着这种美好时光终将逝去,就像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就像我们生命中那些宝贵的东西,珍视的人,和深藏的记忆。
后来的记忆究竟如何,沙子山回来了吗?那颗西瓜籽有没有长出西瓜?我不得而知,也再无从可知。我越长越高,记忆却被中止了。镇上的幼儿园终于建成了,沙子山却消失了。西瓜每年都在开花结果,我却在没有去做种西瓜籽这样幼稚的事情,也不再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在那以后,我们不再天真,丧失了孩子气。而后许多年过去了,我们各奔东西,再也不曾一起玩耍,甚至此生都可能不会再见一面。
我也曾难过,为我们逝去的友谊,为那年中断的玩耍,为那颗没长大的西瓜籽。可是我们总要长大,总要面临接连而至的不愿意面对的离别。幼年,我们弄丢玩具;少年,我们与朋友分离;青年,我们跟家人告别;中年,我们失去长辈;老年,我们归于静寂。
然而,那年西瓜的甜,和我们的笑声,却永远在我心头盘旋,或许这样便足够了。
作者:拾疏
作者简介:武汉市新洲区作协会员。2004年出生于湖北,目前就读武汉生物工程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曾获得第十八届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一等奖等,并在《雷雨文学》《武汉文学》《今古传奇》等杂志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