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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疏:一山永不褪色的鸦鸣

    2024-03-22 返回列表

    在我年幼时,父亲在山上开了个养殖场。每逢寒暑假,我便跟着一起上山去。

    那是个小山包,不大不小,不高不矮,上面长满了许多低矮的草和粗壮的树。父亲在山上开辟出一条路,渐渐地盖起几个瓦房,又挖通水井,运来饲料,最后将一车鸡猪牛羊和一条狗带来这里。顿时,满山都充满了各种动物的鸣叫,好不热闹。

    一切忙完,父亲擦擦手,欣慰地朝下看去。带来的大黑狗用湿润的舌头舔我的掌心,我顺着父亲的目光看下去,是隐藏在郁郁葱葱里一排排整齐的瓦房,是鸡圈里你追我赶的小鸡,是山上惬意吃草的牛羊······站在山尖上,还能看见山脚下整齐的房屋和蔓延的山路。头顶洁白的云不断远去,在旅途中变换着身形。阳光从云后射下来,在视线里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

    父亲给这条大黑狗起名叫欢欢。刚见面时,欢欢很戒备我,它躲在父亲身后,我一靠近便凶狠地叫嚷起来。我和它友谊的建立是在一次偶然中。晚饭过后,父亲端给我一碗饭菜让我给欢欢送去。起初,我并不情愿,一想到它咧开嘴朝我刺棱大牙的模样,我便心生畏惧。端着碗在晚霞里站了许久后,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我来到欢欢的窝前,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将饭菜倒进它的碗里。欢欢闻到了我带来的饭菜香,并没有对着我大叫,而是缩成一团静静看着我,待我将它的晚餐准备好后,它才蹦跳而出,大口吃起晚餐来。吃了几口后,欢欢看了看我,似乎了犹豫了片刻,而后尝试小心舔我的掌心。我的内心涌起一股温暖,也摸了摸它柔软的毛以示友好。我和欢欢的友谊便如此简单建立起来。

    大一点了,我便开始放羊放牛。牵着羊的绳子,带它来到草比较茂盛的地方,然后将绳子拴在不远处的树或者树桩上,就可以自己去玩了,只要在羊吃倦后带它换个地方继续吃草,或者看天黑了带它回去就行。

    欢欢有时候会跟着我。吃完午饭,我来到欢欢窝前,对它招招手,欢欢便能心领神会朝我跑来,一面舔我的裤脚,一面朝我欢乐地摇尾巴。我牵着羊,穿过树和野草,踩上被无数脚印开辟而出的小路,顶着和煦的骄阳,来到一片低矮的草地里。我将羊栓在树干上,开始找地上的野花野草编花环,而欢欢追着不知哪来的蝴蝶,跑得不知哪去了。

    有一种草随处可见,有着细长而坚韧的茎,茎上长着四片形状整齐的叶子,中间簇拥着白色的小花。我常常用这种草来编花环,先摘下三根,像编麻花辫一样编好,然后再将其首尾相连,最后在空隙里插进去更多花草使其稳固。每次编好后,欢欢便挤过来想让我给它带上。湛蓝的天下,欢欢头戴花环围绕我转圈,我坐在地上放声大笑,不远处的羊依旧在缓慢咀嚼它的草。树林里传来乌鸦的鸣叫,欢快而喜悦,我抬头看去,随着一阵树叶的奏鸣,几片黑色的点在天际划过,眨眼间飞进另一片山头里,消失不见。

    放羊的日子也不总是欢快的。比玩腻了更先到来的,是我不小心被虫给蛰了。在如往常一样放牧时,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我的手指头突然一阵刺痛,定睛一看,上面已然鼓起一个小包。疼痛和恐惧顿时让我嚎啕大哭起来,欢欢在我身边着急地转悠,也不知如何是好。我捧着受伤的手指一路飞奔进屋,还没来得及跟妈妈哭诉,眼泪鼻涕已经流了满脸。妈妈为我上了药,笑着告诉我是没事的。可是幼小的我哪里相信呢?我想到新闻里有人脸上被虫子蛰后肿得满脸大包,甚至还有生病去世的。

    我举着受伤的手指,另一只手紧紧抱着欢欢难过得大哭起来。欢欢湿漉漉的舌头舔着我的脸,弄得我湿漉漉的,更狼狈了,于是一想到我的身上脏兮兮的,我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上高中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上山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直到一次寒假,父亲提议到山上养殖场去过年。我们带着一车年货上山,还没进厂里,大老远便听见了欢欢热情的叫声。刚下车,欢欢就簇拥到我脚边愉快地转圈。

    后来我去了外市,每天在外地的日出日落中呼吸、生长。记忆里那山的乌鸦仍在飞翔,一次又一次飞出这片树林,再飞进那片树林,叫声凄惨而尖锐。一次照例与家里打电话时,奶奶告诉我,欢欢走了。

    刹那间,我的内心像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我长大了,可时间并不是只在我一个人身上行走。我像一条以家乡为起点的射线,越走越远,而欢欢,而我的家人,而我的童年,他们还留在这里,不曾远离。父亲将它埋在山里,埋在这座承载它无数欢声笑语的山里。而我已然几年没有去那里了,在我这里,它的模样还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永远年轻。

    我知道,随着欢欢而去的,不只有时间,还有我天真快乐的童年。或许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条狗,一片山,一阵永不停息的鸟鸣。当我们长大后,这条狗也会死去,这片山也会荒芜,这阵鸟鸣也会消失。

    我想,这便是我们必须要面临的成长的难题。

    很久以前,我仍在为我们生命里无法面临的离别而难过。我们一路行走,不得不一路舍弃些风景,才能装进新的风景。我们再如何不舍,再如何哭泣,离别还是会来临。可是固执守着逝去的回忆,对新的际遇来说,是否又也公平呢?

    终于,我释然了。我原谅了离我而去的欢欢,也跟再也不能相见的童年和解。我想,今后我一定要再养一只狗,哪怕它会先我而去。

    因为我知道,只要再走进那片山里,依旧能听到一山永不褪色的鸦鸣。


    作者:拾疏

    作者简介:武汉市新洲区作协会员。2004年出生于湖北,目前就读武汉生物工程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曾获得第十八届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一等奖等,并在《雷雨文学》《武汉文学》《今古传奇》等杂志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