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哟,周家又添了个小孙子啊。真有福气嘞,以后定时有出息嘞。”
周远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有出息的小孩,周斌老来得子,置办了一个巨大的家宴,邀请了所有和周家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就连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也被光荣受邀了。
这一年,周远一岁,出生后,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破裂,离了婚后,周远跟着父亲生活。由于赚钱的原因,周斌将未满一岁的儿子交给了年老的周老太太照顾,自己则离开家到遥远的地方打工,一去不返。
反正周远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有关周斌的信息。他的童年,甚至是一生都在周老太太的庇护下长大。
“哎呦,怎么又哭了,是不是饿了。”一阵手忙脚乱,周老太太终于小心翼翼的冲好了适温的奶粉,一把抱起哇哇大哭的周远,慌乱的塞在小孙子的嘴里。周远这时只知道张着大大的眼睛,澄澈的望着眼前脸上沟壑纵横的人。
院里有颗石榴树,好几年不结果子了,经历过严寒的冬季,光秃秃的树干,零星挂着几片干枯的叶子,像是迟暮的老人,仅仅只有躯干还在坚挺。
周远刚刚学习走路的时候,总是走不稳。院里的石榴树成了他学习走路的扶手,而老太太跟在他身后,怕他摔倒又想让他尽快学会走路。老太太总是长吁短叹的。
就这样,在末春的时候,在周远堪堪学会走路的时候,院里的石榴树难得的长出了新芽,嫩嫩的,和树干的枯老有些不搭。有些紫红色的嫩芽,像是血管里流动的血液凝结而成。
夏
匆匆几年,石榴树又迎来了初夏,满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叶子上有几个葫芦形状的花苞。花苞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盛开的石榴花,微微张开,在心型的花瓣中隐藏着淡黄色的花蕊。
从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熟练的照顾小孙子,是老太太普通的日常。石榴树下有个摇椅,是个老物件了,脱落的漆老的发亮,老太太常常坐在摇椅上,摇着蒲扇,在“嘎吱嘎吱”作响中望着五岁的小孙子在石榴树下挖泥鳅。
院里有几只散养的鸡,低头啄着地上的玉米粒,时不时偏头看一看人类奇怪的举动。
夏天晚风难得的凉爽,掠过皮肤洗去一身燥热,小孩子怕热,又喜欢黏着老太太不放,所以在周远的记忆中,他的睡梦都伴随着蒲扇的凉风,老太太慈爱的风,一生都在照拂着他。
石榴花很快就满枝头绽放,红艳艳的,衬得家里喜气洋洋。在暴雨过大风天气,老太太会收集起地上被打落的石榴花,仔细的清洗干净,将花瓣去除,只留下花托,放到沸腾的小锅中煮了又煮,换了很多次水,直到水不带有什么颜色,就代表花托的涩味儿被去除了。锅里放点菜籽油,煮好的石榴花托放下去,简单调个味儿,是周远儿时美味的记忆。
后来周远走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特色美食,却再也没找到和老太太炒的石榴花一样的味道,每逢人说起这个菜,别人都有些面露惊讶。
可能只有他,才记得记忆中的美味。
秋
走过了好多年,小院子里面原本忘的兰花已经枯死了,老太太身体不太好,没有精力照看它们。
一眨眼周远已经上初中了,穿着校服,一脸的朝气蓬勃,刺手的短发时常因为打篮球而浸湿,爽朗的笑容每次见到老太太都挂在脸上。
初中周远因为在小县城里,他度过了一个轻松的童年。周远很聪明,老太太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学习成绩而担心。同一年,亲戚送了只小狗来,是只小土狗,老太太并不稀罕,她不喜欢长毛的动物。周远把它惊喜的抱起来,郑重的看着手上巴掌大的小狗。“以后你就叫露露”说完将鼻子和小狗的鼻子贴到一起,露露这时不知道,它会陪周远走很久很久。
秋天的凉意袭来的时候,院里的石榴树结了满树的果子,个头不算大,却是颗颗饱满,圆圆的,很诱人。沉甸甸的果子压得树枝都折断了,时不时飞过的麻雀或是昆虫,也喜欢在这里停留。
不过周远不喜欢剥石榴,年少的他没什么耐心,老太太坐在院里戴着帽子眯着眼睛,一颗颗的剥着石榴,晶莹剔透,红宝石似的的石榴,被一双充满裂痕苍老的手耐心的剥开,然后放在老式的青花瓷碗里。等着小孙子放学回来能吃上。
冬
匆匆过去的,悄悄的溜走的时光像是被盗走的记忆。一转眼周远已经上了大学,离家比较远,一年里也只有寒暑假能回家。
院里的石榴树,今年在结完果后,叶子逐渐枯黄,风一吹,簌簌的往下落,寒风从树枝间吹过,吹白了老太太的头发。
老太太年轻时爱美,扎着两小辫,黑黑亮亮的,如今已经花白,在周远大一回家时,老太太从长发变成了短发,厚重的帽子很少离开身边,再看时发现曾经的老太太已经老了。
石榴树安静的进入了休眠期,沉默着,等待下一个春天再见。今年回家老太太记忆也不太好了,时常唠唠叨叨的和周远说些有的没的话,大部分是他小时候的趣事,唠叨着唠叨着突然就停下来看看已经像个大人的小孙子。
怜爱的摸了摸周远的头发,上了个大学,周远头发微微留长了,有时候扎到了眼睛,刺刺的。老太太感受着手下柔软的发丝,感慨的开口:“不知道小远什么时候能够独当一面……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喽”
周远心里一悸,有些不安的回握住老太太的手。
露露在院子撒欢的跑,一段时间不见周远,它有些兴奋,前爪不断的往周远身上伸,试图跳到蹲着的周远身上。
“去去!去!”老太太试图将它撵开,却抵不住它的热情。周远无奈的抱起兴奋的露露,在这个院子里,从周远走后,简直就是露露的天下。石榴树下被它霍霍的不成样子,老太太只能扶额苦笑。
露露今年已经七岁了,人常说狗的一岁相当于人的六岁,那露露已经四十二岁了,露露也老了。
深冬,今年难得下了雪,像是雪沫沫,一点点在贴在地面,不过最厚的地方也不过一厘米。快过年了,天也越来越冷了。年味儿逐渐浓了起来,周远开始和老太太置办年货,有时搀扶着老太太,能感受到老太太越来越瘦了,衣服都有些裹不住,风灌了进去,握着的手也是干干巴巴的。今年他父亲依旧不回来,家里只有周远和老太太。哦,还有只上了年纪的露露。
很快,年过完了,周远该回学校了,老太太在门口不舍的望着眼前的小孙子,握着他的手紧了又紧,又松开。风将老太太的帽延吹开,露出一双苍老通红又凝着泪水的双眼。她不自在的擦了擦,故作轻松的摆了摆手“走吧走吧,一会赶不上车了。”周远心里闷闷的,不过仍旧扯起一个笑,轻轻拍了拍老太太瘦削的肩膀,转身拖着行李箱,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小院子里依旧有四季流转,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拧巴的老太太老了,幼小的周远长大了,石榴树还在一年一年盛放结果,露露依旧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