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22级9班 胡炜铭
初中语文上完《背影》这一课后，大家总爱以“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来开玩笑。尤其是男孩子，总是以各种借口想当兄弟朋友的“父亲”，占别人的便宜。
“父亲”一词，念起来的感觉就是如此高大、威武，相比起“母亲”的柔情似水，“父亲”更像是一座厚实而强大的山，任凭生活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也纹丝不动。在书本里，在动画片里，在孩子们的记忆里，母亲总是温柔地挂着微笑，为我们做饭，给我们穿衣，照顾我们茁壮成长；而父亲则不苟言笑，一般扮演起“黑脸”的角色来，在我们做错事时严厉批评我们，在我们犯错时苛刻地纠正我们······父亲似乎在各种情况下都是的“可怕”的象征，都是爱意浓浓的母亲的相反面。他不爱表达，将自己对孩子的爱掩盖起来；也默默无闻，在家庭背后挥洒汗水，默默支撑着这个家。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童年的大半时间里，父亲总是在外面打工，只有过年才能回来。而每次回来，他的表情又总是严肃的，紧缩着眉毛，像极了门上挂着的关公。餐桌上，许久不见的姑姑舅舅都来问我话、各种打趣我，生怕我和他们疏远了。而父亲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嗑瓜子，既不与我聊天，也不与我玩耍。他不爱与我亲近，有时甚至怕见到我。我朝他走过去，想要他手里的糖果，父亲却表现得有些害怕，很快地伸出手递给我，便转头找别人说话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即使那时候我还很小，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我悄悄找到妈妈，边哭边说道：“我不是爸爸的孩子。”
妈妈笑着摸摸我的头：“那你是谁的孩子呢？土地公公的吗？”
我委屈地低下头：“因为他总是不跟我亲近，他不喜欢我。天底下哪有父亲不爱孩子的，所以我肯定不是他的孩子。”
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我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吧嗒吧嗒几声，泪珠子掉在地上，像一朵朵枯萎的花。是呀，班上小胖的爸爸天天接送他上学，楼下青青的爸爸还会经常让她骑脖子上溜圈，天底下哪有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可是我的父亲一年不回来几次，回来了也不跟我一起玩。他总是离我远远的，生怕跟我待一起。可是别人的父亲多好呀！幼小的我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我也不喜欢他，不想让他当我爸爸。”
妈妈哑然失笑，向我说明原委：“爸爸是害怕你讨厌他，讨厌他身上干活的味道。爸爸其实多喜欢你呀，你前段时间想要的娃娃，还有你每天穿的衣服鞋子，都是他给你买的，每次打电话，他总要问你在学校怎么样，天天开不开心。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你的爱呀。”
听了母亲的话，我又兴奋起来，吃饭时我故意坐到父亲身边还跟他说话：“爸爸，我想吃那个菜，你帮我挑下吧。”
父亲顿了顿，有些羞涩地夹菜进我碗里，末了生疏地补充一句：“多吃，长身体。”
我和父亲的关系变得缓和起来，然而后来，父亲回家种田，我也渐渐长大了，他起的比我早，我回来的比他晚，于是，我们虽然见面机会增多了，可一连好几天下来，也没有说上什么话。每天清晨，我刚收拾起床，推开房门，看见的便是父亲下楼的背影。晚上回家吃完饭，父亲就上楼休息去了，留给我的也只是他的背影。
随着我越长越高，父亲的背影也越发沧桑起来。他的背逐渐变得弯曲，肩膀也塌了下来，近距离观察时，他原本乌黑茂密的发丝竟然生出几根白发。这是时间流逝的证明，是时间无情的手让本来高大威武的父亲变得矮小丧气。
父亲也会随着他的背影老去。当我察觉到这点时，一种莫名的烦躁在心头蔓延。
终于到了放假，父亲的田也碰巧没事可做，我们坐在客厅里，却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说。父亲总是木讷的，又不懂我们年轻人的话题，久而久之，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和他沟通了。
随着科技的发达与社会的进步，“落后”的父亲像是缓慢而残忍地被淘汰了。有时候，我想找个话题，刚开口，话就掉进空气里，荡起一层层孤独的回音。父亲不知道怎么回应我，只好假装忙碌地搓手。而我对他的木讷越发生气。最后，在我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父亲竟然成为一种讨厌的象征。我讨厌他衰老的模样，更讨厌他永远的沉默。父亲真的爱我吗？有时的黑夜里，我会思考这个问题。可无论我如何在床上翻来覆去，答案始终扑朔迷离。
我愈发不想理他，而我去外地上高中后，我们更是连见面的机会都变少了，盘旋在我和父亲心头的沟壑便更加幽深起来。
直到一次突如其来的生病改变了我们僵化的父女关系。
由于十月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我不幸中招，开始咳嗽起来，声音也随着嗓子变得嘶哑。刚开始，我不甚在意，只在医务室简单开了点药，心想着过个几天兴许就好了。情况却不遂我的愿望，我的病情愈发严重起来，脑袋变得昏沉，还开始发起低烧来。
老师得知后，赶紧帮我联系了家里。可母亲这几天刚好去了外省小姨家，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我的父亲，那曾让我讨厌，让我以为不喜欢我的父亲，二话不说从家里赶来了，身上还穿着从田里回来、挂着泥土的大衣。父亲表情格外沉重，连忙背上我，将我带到医院。他匆匆忙忙地挂上号，带我去看病，然后缴费买药，熟练地让我有些奇怪：父亲很少去这种大医院，可他却表现地像是轻车熟路。
后来，我从妈妈的电话中才得知，原来一向不爱说话的父亲怕带我去医院看病时因为自己的不熟悉而耽误时间，便向母亲详细询问了看病的流程。在路上，他为了加深印象又反复询问了好几遍。
我依靠在父亲的肩上，看着手背上的针管，陷入沉思。我想，在来之前，父亲是否也会感到害怕呢？无论是对于我的生病这件事，还是只身一人带女儿来医院看病上。但父亲却表现得丝毫没有畏惧。他衣服上泥土的味道使我安心，渐渐的，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轻轻推了推我。我再醒来时，头上的点滴已经快打完了。他让我坐在这里，他去叫护士帮我拔针。
父亲说罢，站起身将点滴的开关关上，然后步履匆匆朝护士站走去。他的背影突然又变得高大威武起来。尽管他的背已经弯曲，肩膀也塌了下来，头上的白发也变多了，可父亲的背影看起来依旧是那么坚定，就像多年前我和小朋友吵架时，他坚定不移站在我面前一样。
我的眼眶逐渐湿润起来，这滴泪穿梭时光，返回幼时的我向母亲抱怨“爸爸不喜欢我”的场景里。
是的，我的父亲他总是那么沉默，也不能跟我一起玩耍谈心。他不像别人的父亲那样幽默有趣，也不像别人的父亲那样将爱意坦诚显露。
可我知道，我的父亲将要说的话都写在他的背影里。
